明報新聞網 2006年1月15日
【明報專訊】《斷背山》（Brokeback Mountain）雖然獲獎無數，但至今仍然沒有人可以肯定說一句：這就是今年奧斯卡的最佳電影了。因為不論是旁觀者，還是奧斯卡評審，都被一個咒語所羈絆：史上第一部同志電影獲奧斯卡最佳電影。若然奧斯卡真的開創歷史，會是千秋留名，還是遺臭萬年呢？
其實這可能又言重了，荷李活並不是一個保守得連同志片也容不下的社會，奧斯卡更加不是沒有同志片獲獎。要是有人寫包單指未來兩年gay film是主流，必然大量同類電影爭相開拍，也懶理得歷史是不是這樣那樣。只是，有沒有人甘心就此讓《斷背山》拿掉奧斯卡歷史上其中最重要的一章，要不然，到頭來讓李安奪最佳導演便一了百了。
「基」與牛仔
如果尊史萊辛格（John Schlesinger）仍在世的話，也會掩着半邊嘴笑，他早在1969年，便憑猶抱琵琶半遮面的《午夜牛郎》（Midnight Cowboy），拿了奧斯卡最佳電影。當年評審半點尷尬也沒有，還指影片反映了紐約大都會人情冷漠，歌頌友情可貴——因為，這頂多只算是半部基片，而且只是口中猜疑，沒有實際行動打真軍，可以是，也可以不是。史萊辛格拍《一夕風流恨事多》（A Kind of Loving,1962）男女彆扭之情，來到《午夜牛郎》竟然一掃而空，兩男共處反而更爽朗情真。原因只得一個：後來他拍《血腥星期日》（Bloody Sunday,1971）便更進一步come out了。
《午夜牛郎》劇照
大概《斷背山》和《午夜牛郎》，都提出了一種聯想：基與牛仔。
制服誘惑不是男人對女人幻想的專利，這一點，德國導演法斯賓達（R.W. Fassbinder）最清楚。不過，法斯賓達未玩過牛仔裝，頂多只是水手服。《水手奎萊爾》（Querelle,1982）一眾男優在搭建出來的碼頭廠景，穿着緊身水手服來回cat walk，又少不了脫去外衣展示肌肉——這種場面看似普通，但在法斯賓達及他的「粉絲」所戴的黑超鏡下，便變成情慾奇觀，嘴邊還要哼起黃耀明《下落不明》的「圖書館中，那水手服……」，連Jean Paul Gualtier也當奎萊爾是他的繆思。
究竟，在最雄性、野性的身分——西部牛仔之中，能不能夠有基的成分呢？正如楊凡的《美少年之戀》，把基的幻想投射到警察服之上，是很理所當然吧。在同志眼中，又有什麼是不可能？《午夜牛郎》有一段對白很有趣，當落難拍檔窮到發霉，德斯汀荷夫曼演的跛腳男，指莊威（Jon Voight）以一身娘爆牛仔look在紐約做舞男，又怎會有闊太上門找生意呢？德斯汀荷夫曼指這副皮相，頂多只能吸引紐約42街的「Jackie」。Jackie即是基佬。莊威不忿，孩子氣地反駁，指難道尊榮（John Wayne）都是基的嗎？
尊榮不會是基，但同志有否當一身西部牛仔裝的尊榮是慾望對像，便很難說。莊威不明白不打緊，心思思有件事的德斯汀荷夫曼明白便成。跛腳男一生未嘗跟女人做愛，他是承認的。這麼一認，牛仔與基便連成一線。
同志片與奧斯卡無緣
莊威的牛仔服，其實也夠風騷，緊身恤不是艷紅，就是迷人的紫色，連陳百強也要刮目相看。那條卡其色褲，正是緊得讓身體什麼部位也現形的那一種，保守的李安大概不會讓住在偏遠地區斷背山避世的兩位牛仔，穿得如此風騷吧。
不過，安地華荷（Andy Warhol）也沒有讓史萊辛格的一片苦心白費，他以貓王Elvis Presley為肖像的牛仔pop art，比《午夜牛郎》更早推出，流行程度並不下於一罐死物金寶湯。貓王出名是什麼？是以雙腳不停搖擺作舞步。如裝了摩打的腿，再拿着一支槍，被片中像德斯汀荷夫曼一樣的跛腳男看見了，只會更堅定的告訴莊威，牛仔裝真的不能吸引女人──卻可迷倒男人。
歷年奧斯卡，肯定不是沒有同志片揚威過，像《沒哭聲的抉擇》（Boys Don't Cry, 1999）、《費城故事》（Philadelphia, 1993）、《蜘蛛女之吻》（Kiss of the Spider woman, 1985）、《風塵三絕》（The Adventures of Priscilla, Queen of the Desert, 1994），以及史萊辛格的兩部作品等，數之不盡。
無分性別 愛就是愛
早前記者訪問李安，問他會視《囍宴》和《斷背山》為同志電影嗎？李安說，無論你是直是孿，電影是關於愛，關於家庭關係，關於浪漫。只要令人感動，愛便無分性別國界。於是直和孿都被《斷背山》觸動，就如李安看到原著小說時的感覺一樣。
《午夜牛郎》也浪漫，浪漫在兩位同是天涯淪落人，在凄冷的紐約破屋中同撈同煲，要鬥氣又要一起，愈看愈像王家衛《春光乍洩》（1997）的「何寶榮」和「黎耀輝」。德斯汀荷夫曼偷了一件大褸給牛仔莊威；不正就是張國榮偷了隻手表給梁朝偉的情節嗎？德斯汀荷夫曼見莊威快要跟闊太開房上牀，激動得從樓梯滾下來。莊威見他跌倒了，竟然心緒不靈得連在牀上也失去了狀態，被闊太旁敲側擊，要牛仔走出衣櫃。
倒是闊太的一句對白最powerful：在牀上提不起狀態的男人，就像沒有警棍的警察，和沒有喇叭的喇叭手。戲中莊威當然不認，還鼓起勇氣向闊太還以舞男本色——然而，像《斷背山》和《午夜牛郎》一樣的同志，又像是沒有槍的牛仔嗎？
文：皮亞 策劃：林震宇 編輯：楊翠怡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