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June 03, 2007

與林憶蓮合作是苦難 林夕讓張國榮走出衣櫃

明報周刊 第2012期 志雲飯局


許多人以為梁偉文之所以用林夕這個筆名,是因為他鍾愛《紅樓夢》,林夕二字由「夢」的簡體字「梦」而來;但林夕說:「最主要因為我欣賞林振強,林字好靚,『梦』這字就像樹林下有很美的夕陽。」所以,打從八六年首次發表《吸煙的女人》開始,姑勿論學友叫他「阿夢」、黎明叫他「夕夕」、或是俞琤叫他「夕爺」等等,梁偉文還是喜歡人稱他林夕。

最高紀錄年產近二百二十首歌詞的詞聖林夕表示,他成長於一個荒謬童年,父親有三個太太及疑患有「狂躁抑鬱症」,但小時候經常被罵,亦鍛鍊出他能人所不能的堅忍耐性;而明戀、暗戀、同性戀、雙性戀、三角戀或是苦戀等,他都看得通、寫得透,也是因為他經歷了九八年大失戀,以及經常為朋友擔任感情社工角色的經驗。不過,林夕「再見悲哀」的過程中,也曾想自殺。 信了佛的林夕除了話帶禪理,也不失創作人語帶幽默,對於有傳作詞年產量最高的他有人代筆,他從中取利,林夕會說:「嘩!我是大雞,不吃細米!」因江湖救急,他可以用四十五分鐘填出《明知故犯》,也可因野心大,用十日填一首《Shall We Talk》。人生走了四十六年,林夕至今除了要感謝俞琤、羅大佑對他的提攜,黃霑送他《金剛經》讓他學懂放下外,還包括介紹他認識Raidas讓他走進詞壇,令他與不同歌手合作的韋然。


陳:陳志雲  林:林夕


陳:跟這麼多歌手合作,哪個彈歌詞最多,覺得最麻煩?

林:其實全行都知道是誰,我也不怕說出來,是一個叫林憶蓮的人!我自問是一個不輕言放棄的人,但她真的會令人放棄。任何歌手我也願意改歌詞,改三、四次也有,但林憶蓮最大問題是她不知自己要什麼,她說不出來,只會說一些很抽象的感覺,「咦!不像那些喎!」她有一首《再見悲哀》是最高紀錄,我填了八次,填了三、四次之後,她覺得不妥約出來談,我列出很多可能性,她仍是沒答案,終於有一天我不再理她,覺得是這樣寫,之後她便收貨。過去這麼多年跟林憶蓮合作也是一個苦難,令你自信崩潰的一個過程。但從這個過程我又學到些東西,就是怎樣應付一些不知自己要什麼的人,如何去引導她說出來。

陳:怎引導?

林:是很難的,譬如有一次,她說哪裡應該是黃色,我心想「嘩!你估畫抽象畫嗎?那裡是黃色。」那我便說是否就是黃昏的感覺。她便說:「嗯,有少少,但不是完全黃昏,是未到懶洋洋那種黃昏。」但其實也是很抽象。於是就寫一些不重覆她不喜歡的東西,是用減法,她不能說給你聽是怎樣,在訓練過程中減去究竟那些是唔得,那我便很快可以得到答案。

另外,跟她深入交談談歌詞是沒有用的,是很有難度,所以最難服待一定是林憶蓮天后,沒話可說。

最易服侍是天后王菲,王菲對我絕對信任,總之我寫什麼她唱什麼,她不明白,我也可以大喝一聲「唱!」錄完之後再慢慢理解,解不明白過多數年多些經驗就會明,聽我話唱。另一個是楊千嬅,我寫了首《電光幻影》很有佛理,我怕她不明、抗拒,我告訴千嬅這是我發癲之作,先灌錄不要問點解,日後她有佛緣自然明白。

他的皮肉與摯友


林夕曾形容,王菲是他的皮,千嬅猶如他的一塊肉,事實上,他視王菲如無名份夫妻,關係信任、融和;而千嬅除了跟他寫歌夾,私人感情也是要好。至於男歌手,林夕說現時與他最夾的,是陳奕迅、古巨基及劉德華。劉德華信任他之餘,也佩服他有著「無欲則剛」的社會責任感,而自八七年開始合作的張國榮,林夕更定義Leslie是他的摯友。

林:好朋友的定義是凡事很信任我、什麼都全交給我為他做一個型,我就像一個裁縫,循他的性格做到出來,很開心。Leslie也教會我對於家居的奄尖,他每一個家,都是一個藝術品,到現在也想住他住過的地方,感覺會高分些。我跟他寫過的歌已經足夠我懷念他,人生得一知己是很難求。

陳:跟他寫過那麼多歌,最印象深刻是哪一首?(《我》!)是表示他自己性取向的作品?

林:是!其實很簡單,他要當中有一句,是一齣電影很有名的對白「I am what I am」,那我便說「哦!這樣,你是否要走出來?」他說:「走!走出來!」那我便寫了國語版及粵語版,如果我沒記錯,我替Leslie寫了六十多首歌,《我》是最喜歡,到現在聽回來也會感覺跟他是夥伴關係,大家緊緊握着手。

陳:這歌讓你如此深刻,是否因為它勇敢的透過歌曲走出來?

林:其實他走出來已經不需要很勇敢,因為廣大的傳媒已經證實了,正式走出來對他來說沒有太大代價,不過,他覺得既然之前沒有一個藝人走出來說過,他便走出來!

陳:換轉是你,你會不會有這個勇氣?

林:嗯……我會有……有……但是要考慮其他人的感受,現在社會開放,是沒所謂,這是一種天生的取向,但要照顧一些未能接受你身份的人的感受,要計算這個代價。所謂「走出來」,用一個走字,即out of closet從衣櫃走出來,我覺得是一種歧視,已經不正確。為何要走出來?雙性戀人會否說我走出來?為何同性戀人要說走出來呢?我是同性戀,毋須走出來,根本我活得非常開心快樂,走出來是早年需要些。

Leslie是有優勢走出來,因為他本身靚仔,要不是他靚仔而又不是有一個登對的唐唐,大家用上唐唐來稱呼,代表很多人接受。其實Leslie在這方面令大家覺得同性戀沒問題,只不過天生喜歡同性,現在大家也不會對Leslie及唐唐有核突的感覺,只會覺得是一對鴛侶。經過Leslie之後,我覺得任何歌星無需要走出來,毋須再特別講,如要特別講,反而不正確。

九八年曾想自殺


林夕說過,成為一個好的填詞人,差不多要雌雄同體,為此他經常精神分裂,諸如寫梅艷芳《女人心》,他當然要幻想自己是阿梅,望著睡在身旁的男人。被問創作過程中曾否愛上過另一位男性,林夕強調他不會像梁朝偉般難以抽離,他試過邊寫邊哭的作品,是梁漢民《七友》。

林:因為《七友》寫我自己嘛,我很少哭,我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的脆弱,我是個堅強而又理性的人。一面寫一面哭的,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小矮人,其一我矮,其二我一直也在做小矮人的角色,永遠也是扮演社工,長期為他人的感情問題服務,除了歌詞外,還包括我所聽的電話,但勸慰完之後,每一個人得到他要得到的感情之後,慢慢就少了電話,慢慢開始疏遠,感覺很強烈。

陳:當你自己碰上感情問題,有沒有人為你當社工?

林:無!我不知為何不需要?如我有感情問題,我很冷靜,會自己用心智去平復,尤其信了佛後,更加不會有問題。我做得社工也不是為了回報,但不知何解,我條命是這樣,很多人以為我是專家,其實我只是一個概念愛情專家。

陳:在你的感情經歷中,最痛的一次是怎樣?

林:我也估計不到……估不到自己有一刻……會……在浴缸中浸下去……(自殺?)是!嗯……但最後沒有……因為我怕影響對方,令對方餘生也不會開心。我做人有很多座右銘,跟曹操相反,我是「寧可天下人負我,我不可負天下人」,我不想任何一個人不開心。最痛一次,也經歷不同的階段,最初是找這個人的缺點;之後再想這個人有什麼好,雖然恨也需要氣力,但當你發覺憎就不一定要愛;還有,大家遲早也會老,貪對方「靚」來幹嗎?最終大家也會變成骷髏吧。

那次大失戀,我體驗很多,那時一九九八年,王菲也剛離婚,竇唯講了很多難聽的說話,我疼愛的王菲非常高檔,一句也沒回應,我寫這張碟的詞(編者按:王菲離婚後,九九年推出《只愛陌生人》專輯,內有《開到荼靡》等林夕作品)也是在我大失戀的時候,我想了很多方法去理解哀傷及放下哀傷,寫完整張碟,我發覺原來跟佛理很相近,那我便開始信佛。

陳:會否斷塵寰,不再談戀愛?

林:嗯……這對我是很大的問題,要替千嬅宣傳一下《化》,我現在對感情的化,會覺得戀人到最後都會是一個食飯的腳、看電影的腳,讓你無需要一個人去戲院、餐廳。另外,當你還有性需要的時候,還有個伴。去到最後,總是這樣,那便看看路會怎樣走,我不會特別要自己行,有是好,沒有亦開心,我還有很多使命要去完成。

陳:那你現在有沒有腳?

林:現在?有理想中的腳,但還是三缺一,對方未埋位。

吃太多安眠藥鎮靜劑


林夕小學便開始打麻將,也曾邊叫大三元邊改歌詞,但現在他寧願多花時間看書及填詞。另外,他現在還減少吃藥,○一年他患上焦慮症,經常眼矇、喉痛及肌肉痛,延醫了很久,才發現是腦部血清素分泌出現問題的情緒病。

林:譬如亂看醫生啦,唱片行特別多神醫嘛,又收得貴,根本無效,這次經歷讓我覺得很多疾病醫不好,也是因為一無所知和不關心,我覺得上天給我這個病,可以讓我說多些給人知,不要走我所走過冤枉路。最後是朋友叫我不如看看情緒科,老實說不要再忌諱,是精神科,但當時是○一年,提起精神科也會驚,所以我站出來分享也會怕影響我的生意,但我覺得這是社會責任。

陳:現在完全康復未?

林:未,因為早期有些不良朋友開很多藥給我吃,是鎮靜劑及安眠藥,我吃了太久太多,這些藥是會上癮,所以現在是要慢慢戒掉。現在的我不焦慮,但肉身焦慮,一如畢加索說他晚年「活躍的靈魂被困於一個疲累的身軀中」,意志力差些也不想再做人,唯有每朝起牀便吃藥,鬆弛了肌肉再算,首先恢復工作能力,從○一年到現在,我也是一步一步,步步驚心的捱過去。

詞聖愛泡茶


每次陳志雲送給嘉賓的禮物都花上了不少心思,不過,這回送給林夕的紀念品,原來是無線總經理徵詢過商台高層俞崢的意見,俞崢是林夕的伯樂及長期夥伴,當然得知林夕鍾情泡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