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unday, November 05, 2006

蒲爸 不蒲吧

明報新聞網 2006年11月5日



晚上的蘭桂坊是另一個世界。


霓虹招牌下人影閃動,悉心打扮的型男索女,走進Dragon-I、Volar、Sugar,飲酒跳舞,度過一個又一個晚上。中環那幾個街角的強勁音樂與鼎沸人聲,由下班後的happy hour一直延續至清晨。不過,這樣的夜晚,卻不屬於白天於這裏工作的「蘭桂坊之父」盛智文。

在盛智文身上,你會發現不一定要「愛蒲」才算是「型」。在德己立街California Tower的辦公室內,仍是一身Armani的盛智文拿着一疊疊設計圖則,埋首與外籍型男同事談公事,轉過頭指一指天花,「幫我轉換輕鬆的音樂」。漂亮女助手一個箭步,抽出接駁着音響的ipod,換上另外一部,千餘呎的個人辦公室,變出另一種氛圍。

雖然不愛蒲,但一手創造蘭桂坊的盛智文把香港的夜生活由尖沙嘴搬到對岸,在色慾之外添上了一件大都會的外衣。這位已當自己是香港人的猶太裔商人,最有資格講香港飲食與夜蒲的進化史。

「殖民地時代,香港並沒有很多西餐廳,大都設在酒店內。我是從不打領帶的人,就算我穿得身光頸靚,但仍然會被拒絕入內。不懂打領帶的我,要胡亂把領帶結起才能進場,像個傻瓜。」

因為愛吃,也想有個吃得舒服的落腳地,25年前盛智文在距離皇后大道一街之隔的蘭桂坊創立了他的飲食王國。他把東京的樓上食肆概念移植中環,省下大筆租金成本,然後才陸續買地舖。剛被盛智文開發的蘭桂坊,光顧的多是老外,尤其是回歸前,主要是英國人,偶爾才見黃皮膚,宛如鬼佬特區。到後來蘭桂坊的版圖逐漸擴大,華人的比例才慢慢增加,「人鬼比例」在回歸前達到50/50。

末世情懷造就蘭桂坊


盛智文記得,1997年政治不明朗,造就了蘭桂坊其中一段最輝煌、最紙醉金迷的日子,「那時候,一個人就算不認得你,也會指着你跟侍應說:『來!給我的好朋友來一杯香檳!』」

「1997年,蘭桂坊夜夜笙歌、晚晚派對。天安門事件後,大家都擔心香港回歸後便會完蛋。所以,大家也不在乎,拼命的要把錢花掉,餐廳所有啤酒存貨每晚都會賣光。結果,蘭桂坊當年賺到的錢是歷來最多的。我當時想,香港會完蛋這想法實在是『黐線』,我從不覺得回歸會有什麼事情,因為我早在1978年便到毛澤東的老家湖南投資,體驗到中國正在轉變。結果,回歸9年,事實證明我是對的。」

80至90年代,蘭桂坊是中產的專區,盛智文的餐廳California吸引了中產精英味道最濃的歌星陳百強,二人成了好朋友,陳百強也邀請盛智文去紅館看他的演唱會。在盛智文眼中,當年的紅館演唱會是香港娛樂發展史上一個極有代表性的怪現象,反映了當時香港人的「自我中心」。

「以往本港的音樂市場,來來去去只有$&、劉德華,劉德華演戲還好,但唱歌就……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同一場表演做足45日,還要場場爆滿,就算是國際巨星,在一個城市逗留2至3晚後就會轉到其他地方巡迴演唱。那個年代,人人只聽粵語流行曲,很自我中心,但現在香港人進步了,除了聽本地歌,還懂得國際歌星、日本及南韓,廣東歌反而不一定會贏。」

港人品味進步 更包容外來文化


回顧這十年,盛智文說香港人的品味進步了,觀念傳統的父母到外地探望留學的子女,見聞增廣了,對外來的事物也更寬容,連帶對建築物的要求也改變,希望住所大堂要美觀,又要有會所設施,這造就了今日的豪宅。除了娛樂、起居生活,香港人也愈來愈懂得吃。

「麥當勞在內地開分店時,我跟朋友說起這事,對方說自己也愛西餐,原來他的意思是吃麥當勞,但西餐當然不僅是麥當勞。那時的香港人也一樣,上西餐廳初時只會四平八穩地吃熱狗、漢堡包、炸薯仔,每試一次後,都要5個月後才再來。現在他們會常去法國餐廳吃飯了,熟悉點其他食物,叫紅酒,生活更國際化。與以往相比,香港人的品味是進步了,對外來的事物也更接受。」

不過,盛智文承認,目前香港的夜生活仍是局限在飲酒吃飯跳舞,相對於紐約的百老匯、倫敦的West End,香港還是欠缺有質素的劇場表演。但眾所周知,在香港搞戲劇不像賣酒,不能賺錢,盛智文承認搞表演不要靠商人,是政府的責任。

回歸後本地化 人多過鬼


香港人吃喝玩樂模式轉變,蘭桂坊也一直在變。回歸後,蘭桂坊終於「漢化」,變得「人多於鬼」,目前中國人佔近八成。
「我當年在內地做生意時,面對陌生環境非常徬徨,所以很明白客人需要賓至如歸的感覺。蘭桂坊也要因此轉變及適應新環境。蘭桂坊內的餐廳,現在都有會講普通話的侍應,有簡體字餐牌。」

近年,盛智文為蘭桂坊加入更多新元素,先是萬聖節,然後是近年的巴西嘉年華、啤酒節,吸引了愈來愈多的家庭客和內地客,萬聖節走進蘭桂坊,街道擠滿了畫了鬼臉的小朋友,氣氛更接近海洋公園。很難想像,昔日穿梭「Club 97」及「64吧」的型男索女,能在這班嘩鬼中間繾綣廝磨。

型人離去 老少咸宜多賺5倍


成功本地化的蘭桂坊,必然的結局是失去了當年的殖民地精英色彩,不少「型人」都過檔蘇豪區,甚至是尖沙嘴的諾士佛台。不過盛智文的算盤跟「型」與「不型」其實全無關係,相較昔日的「兒童不宜」,今日的「老少咸宜」為盛智文的飲食王國帶來5倍收入。

「除了SARS,過去幾年,蘭桂坊都從未試過如此『墟冚』。時至今日,每晚8時至9時,每分鐘都有旅客及市民到蘭桂坊那塊路牌前拍照。以往老一輩對蘭桂坊都很抗拒,認為蘭桂坊是年輕人去的地方,但現在卻是一家大小來。以前來的都是年輕人,可以花的錢不多,到了現在,年紀較大的客人更有消費力,蘭桂坊賺的錢也更多。唯一不變的是,就算經濟好了,香港人仍然有點『孤寒』。」

後記 too sweet


電影裏面的娛樂大亨,是會駕飛機跟女明星談戀愛的狄卡比奧。生活在現實香港的娛樂大亨盛智文,雖然Armani戰衣加開胸白恤衫極有「蒲」味,但原來卻滴酒不沾,就連自己發明的「蘭桂坊牌」也沒有嘗過。

「我不愛喝酒,也不愛喝咖啡,只喝清水。我雖然精於跳舞,卻不愛『蒲』,每次出席這些場合都受不了那些音樂,只會逗留幾分鐘,打完招呼便匆匆離去。最大的興趣?吃和工作。」

訪問那天,記者請他拿着一杯薑啤扮香檳擺甫士拍照,他偷偷呷了一口,之後就五官擠在一起,投訴說:「too sweet(太甜)」。


文:張岳弢  圖:尹錦恩